从前,我家里也养过一条狗。
事情离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。那时,我还是个孩子,也就六七岁吧,还没上学。
我记得,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,天还有点冷呢,父亲下班回家时,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狗。是父亲向人家要的,还是别人给的,现在已经记不清了。刚抱回来时,母亲就不同意养。说:
“现在连人吃还供不上呢,哪还有东西喂它。每天下点泔水,连一头猪几只鸡都吃不饱。”
“你看它还这么小,也费不了什么的,将来养大了,也好看个家呀。”父亲接过来说。
“你看这个家用得着看吗?咱家有怕丢的东西吗?再说,家里一天到晚总有人。”母亲抢过话道。
可父亲就是坚持,态度又特温和:
“你看都抱回来了,也不好送回去,就养着吧。”
母亲终于没再说什么。从此,我家便养了这只小黑狗。狗崽又瘦又小,大概是它妈妈没有奶水,缺乏营养吧。
也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,我和两个妹妹也不喜欢这只小黑狗。至于照顾它,或对它友好,就更谈不上了。所以,它连个名字都没有。
刚开始,因为太小,每天还喂它点剩饭,泔脚什么的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人们的生活普遍都不好。一年到头,家里不断粮就算好人家了。大多数人家,都是刚开春就没吃的了,多数都是靠政府救济,吃“返销粮”度过春荒。秋天新粮下来,除却“公粮”加上返还政府的“返销粮”,从生产队领回的口粮已经没剩多少了。那时,科学还不发达,生产技术相当落后,地里产的粮食很少。因此,人们的生活很苦,也就很少有人家养鸡鸭鹅狗猪之类的牲畜了。
我们家那时虽然住在乡村,但因父亲在供销社上班,全家都吃“供应粮”,属于乡村“非农业户”。每月只要父亲发了工资,首先就是到粮店买粮,把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全买回来,剩下的钱再派别的用场。不然的话,如果把钱花了,不够买粮的,那么这个月就得有几天挨饿,想借都没地方,因别人家也不富裕。
我家从没有出现过断粮挨饿的时候,并且,月月还有少量盈余。一年下来,粮本上也能存下一百余斤余粮,这主要归功于我的母亲。从我记事的时候,母亲就非常节俭。我那时小,不懂这些,有时嫌饭菜不好,和母亲发脾气。结果,常常先挨几下揍,接着就是一顿严厉的训斥。兄弟姐妹中,我是老大,只要母亲把我管住了,其他的也都乖乖听话了。在母亲严厉的管教下,我和弟弟妹妹们,谁都不敢轻易浪费粮食。
母亲的节俭,在邻居是出了名的。每天每顿的洗米水洗碗水,从不随便泼掉,拌上几把糠就是猪和鸡的饭食。我家每年只养一头猪,从开春一直养到年关,往*一卖,卖个几十元钱,那就是我们过年的全部开销了。鸡养的也不多,在我的印记里,好像很多时,都没有超过五只。那是养着下蛋,用鸡蛋换全家一年的油盐酱醋的,自己吃是舍不得的。只有过节的时候,每个人才能分到一枚煮鸡蛋。平常,也就是谁过生日,才给煮一枚。
父亲抱回来的这只小狗,母亲一直不愿养。其实,不是不愿养,而是怕它抢了猪和鸡的口粮。由于父亲的一直坚持,母亲也就默许了。当这只小狗长到半大时,母亲就不允许它和猪一块进食了。每到喂猪时,常喊出我们其中的一个,站在猪槽边看着,不让小狗抢食。小狗被撵到一边,坐在那儿显得可怜兮兮的,等咱猪吃完走了,它才胆怯怯地过来,低着头用舌头舔舔槽底。这对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小动物是很不公的,可又有什么办法呢。吃不饱就只好四处找屎吃,那时,每家厕所里的大粪都由生产队统一管理,用作上地的肥料。每家厕所都有门,人上完厕所后,随手就挂上了,猪狗是进不去的。所以,小狗每天要想找点屎吃都是很难的。真是,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,说给谁听谁会相信。就这样,我家的小狗尽管活得很艰难,它还是慢慢地长大了。
在饥饿中长大的它,从没让人喜欢过,反而每天都要招来数不清的责骂。因为饥饿,它没法学乖,总是偷吃猪食鸡食。可那完全不属于它的,似乎它也知道那样做不对,但饥饿太厉害了。每到喂猪时,跟前稍一没人,它便急忙跑过去偷上几口,看见有人出来了,又急忙跑得远远的,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。为这,我们也常挨母亲的训斥,怪我们不好好看着。因此,我们都很讨厌它。
说到它的看家,如果有陌生人来,它也正好在家的话,也会胆怯地站在一边叫几声。可能是因为瘦小,从没有胆量敢向陌生人扑过去,总是一边叫一边往后退。其实,也就起到了一个通知主人,有生人来了的作用。让它看家,像母亲说的,家里有什么呢。那时,我家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都没有,几件衣服都在我们身上穿着呢,几床被子也都不是新的了,还有什么怕丢呢。可见,它的作用几乎等于零,也就是说,有没有它的存在都不重要。
它在饥饿中挣扎着,一天一天地熬着,盼着,可情况一直没有好转。虽然,在我们面前,它常常表现得很顺从,很听话,也很卑微,低着头,尾巴尽力地摇,几乎把瘦弱的身躯都摇散了。有时,又前腿趴在地上,两条后腿直立着,抬着头,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们手里拿着的苞米面饼子,拼命地摇尾乞讨。那种贱相,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,但我还是能清清楚楚记得,印象太深刻了。
出于饥饿,无论我们怎样待它,它依然尽量对我们友好。看见我们从外边回来,就像久别重逢似的,立刻跑到我们的脚边,一边在地上打滚,一边摇头晃脑地用身体来回蹭着我们的裤管。通常对它这种热情,不但没有招来对它的爱抚,反而差不多每次都被我们一脚给踢开了。
清贫的日子,在当时虽然觉得过得很慢,可于不觉中,又到了第二年的春天。在这一年里,小狗虽然早已长成了大狗,但由于缺乏营养,它长得并不大。因此,我们从没喊过它“大黑”或“大黑狗”什么的,一直叫它“小狗”。
有一天,不知什么原因,也可能是饿极了,或者是发疯了,竟把我家正在产蛋期的一只母鸡抓住咬死了。那会儿,我正在和几个小伙伴们一起玩。忽然,小喜子大声喊了起来:
“小林!小林!快看!你家的狗咬你家的鸡呢。”
我抬头一看,急了,一边打狗一边高喊:
“妈!妈妈!快出来!咱家的狗咬鸡呢。”
可能是我的力气不够,打不疼它,小狗根本就没理会我。而且,已经把鸡咬死,开始吃上了。母亲听到我的喊声,从屋里跑出来,手里拎着一根粗木棍,狠狠地打了小狗几下。起初,小狗还想叼着鸡逃走,大概是因为被打得太重太痛了,才放弃了叼鸡的念头,匆忙地逃跑了。母亲捡起从狗嘴里夺回来的死鸡,已经少了鸡头,一只翅膀,和少半个胸脯。母亲骂完了小狗,才转回到屋里,烧了点水,把这只残破的鸡退了毛。开膛时,从鸡肚子里掏出大大小小似葡萄状一把蛋黄,其中还有一枚已经长了硬皮的蛋。母亲又是气又是心疼,春天,正是鸡开始产蛋的高峰期。在母亲的家庭财务账上,这笔损失是巨大的,也是无法弥补的。
父亲下班回来,母亲一直气愤地和父亲吵个不停。很后把父亲给吵火了,父亲到外边找了根棒子,想打几下狗出出气。谁知,小狗并没有躲闪或逃跑,而是坐在那儿,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手里的木棍向它落下。不知是太用力了,还是打错了地方,竟把小狗的一只眼睛给打冒了出来。父亲当时一愣,蹲下看了好一会儿,知道小狗很难活命了,索性就又打了几下。起初小狗还蠕动着,挣扎着,后来,慢慢就不动了。看见父亲把狗打死了,母亲也不再说话了。父亲在小狗身边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地转身进屋。再次出来时,手里拿着一把小尖刀,把小狗的尸体拖到一边,开始剥皮。剥完皮后,把狗肉解成几块,放到一个盆里,用凉水泡上,又把肠肚埋到房后,离房很远的一个土坑里。接着,又把那张小狗皮抻巴抻巴,找出几颗钉子,把狗皮钉在外屋的墙上。待做完了这一切后,父亲显得很轻松似的说:
“这张皮子还不错哩,毛也很好,要是夏天就没什么大用了。放到这儿先阴干着吧,待到干透了,熟熟,给孩子们吊几顶狗皮帽子。”
那天做晚饭,母亲把大半只鸡加些土豆干炖了。鸡块剁得很碎,土豆干加的很多。这是我家在平常日子里,*一次炖鸡肉。晚饭时,父母谁都没有吃菜,二妹子还小,没吃多少,我和大妹妹倒是吃得很多。饭后,家里的气氛仍然很沉闷。父母还是没有说话,我和两个妹妹这晚仿佛也乖了许多。第二天,母亲把狗肉烀了,父母仍然没吃。
虽然我还不大,但我知道,母亲是心疼那只下蛋的母鸡,父亲是心里难过那条狗。当时,父亲并不想把狗打死的,只是想打几下教训教训它而已,谁知,一下使错了手。
那张狗皮一直在墙上钉了很久。父亲不会熟皮子,我的狗皮帽子也没戴成。后来,不知什么时候,被一个收破烂的给收走了。许多年后我才明白,父亲根本就没想用那张狗皮给我做什么狗皮帽子。
这就是三十几年前,我家养的一只小狗,短暂的一生的经历。它的命运很可怜,很悲惨。可能父亲一直将这件事耿耿于怀,即便后来日子好过时,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狗。
后记:文章写于一九九四年十月十九日,看电视时,看见里边讲狗年的轶事,忽然想到,自己在早年间写过的一篇文章,就翻了出来。一连看了两遍,往事历历,仿佛就在昨天。此刻的心情,说不上是感慨,还是怅惘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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