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将至，天气骤冷，放在门厅的那几盆植物瑟瑟发抖，霜打了似的提不起精神来。几名男同志抓住花盆的边缘，费力地将它们抬到二楼，分配到各个办公室。虽然室内没有空调暖气，仅有一台电暖气，在人气的呵护下，也足以让植物们感受到冬日的温暖。
也许对那些植物早已熟视无睹，认为它们被摆放在那儿就是为了装点门面、净化空气，人们得空心情好的时候，给它们浇点水，它们就应该知足了。
望着我办公室里的新成员——一盆灰头土脸的冬青树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：不但树形涣散，而且每片叶子上都着蒙着厚厚的灰尘。长成这熊样，怎么好意思和我共处一室？但抱怨没有任何意义。我是个爱整洁的人，这盆冬青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，才遇到我这位它生命中的贵人！
我先端来一盆清水，小心地浇到花盆里，听它咕咚咕咚地狂饮着。然后浸湿毛巾，稍稍拧干，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擦拭堆积在上面的尘土。那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多像一张张仰起的小脸，充满稚气，乖乖地让我给它们擦洗干净；它们还像一只只争先恐后伸出来的小手，我一边擦拭，一边与它们轻轻握过；换了四五盆水，数百片叶子才透出了它们原本的绿色。擦干净的叶片在灯光下闪烁着绿油油的光泽，多像一颗颗清澈的眼睛。
我再次欣赏自己的“杰作”：那盆冬青树可爱多了，那些小脸、小手和眼睛，向四周辐射着勃勃生机。与它们默默相对，我的心中竟涌起莫名的激动……
突然，想到了我的儿子。我能如此善待一棵植物，为什么对儿子会那么苛刻，一点过错都不肯放过他呢？
对于孩子做事拖拉、丢三落四、撒谎犯错、学习成绩不理想等等问题，我总是无法容忍，按耐不住突突上窜的火苗，轻则狮吼，重则动手，每次事后却内疚自责不已。
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籍不是没有读过，成功家教的案例和经验之谈不是不知道，在行动上却总是难以纠正，我一直在努力改变易躁易怒的自己。
一天早饭后，儿子说他中午不回家了，在学校食堂吃饭。我默许，并再三叮嘱他多喝点汤。中午，丈夫有事也没有回家，我胡乱凑合着吃了点东西，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动身去上班。自从单位搬迁至距离县城五六里地的滨河新区后，我上午往返骑电动车，下午步行，单趟要走三十多分钟，这也算难得的锻炼机会吧。
离小区东门不远的一块建筑空地上，一群十一、二岁的男孩子正扎堆在一起玩，其中就有我的儿子。两个好斗的男孩好像起了什么冲突，推推搡搡，互不相让，在旁边同伴的劝解下，方才罢休，其他人也一哄而散。儿子一扭头看见了我，有些惊慌地向我跑过来，叫了一声“妈”。看到我阴云密布的冷面孔，他大概知道自己又“摊上事儿”了。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——13:12，只给他扔下一句话：“晚上再和你算账！”就继续往前走，儿子慌忙向不远处的学校奔去……
若放以前遇到这类事情，下班回家我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先修理儿子一顿，让他为自己的谎言和行为付出代价，然后再审犯人似的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，很后让他表态、写检讨。但这次，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，我就否定了这种一贯专制的做派。儿子在我的高压下已经变得胆小内向、缺乏自信，甚至为了逃脱责罚学会了察言观色、投机取巧，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撒谎！
我不想再为自己简单粗暴的行为后悔，于是下定决心，换一种方式教育儿子。
进家门后，儿子正在客厅写作业。我换好拖鞋，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他：“你上午吃饭了没有？吃的啥饭？”
儿子怯怯地望着我说：“吃臊子面。”
我又问：“如果你在学校吃的午饭，按说午饭后一点多钟学校大门已经关锁，你怎么还在校外玩耍？”
儿子心虚了，不敢看我的眼睛，脸慢慢变红，再由红变白，忙纠正：“我早上吃得太饱，中午不想吃饭，就和同学出去玩了。”
我再问：“那你现在饿不饿？”儿子违心地小声回答：“不饿。”我说：“那好，晚饭你就不用吃了。”然后走进厨房，田螺姑娘似的很快鼓捣好热气腾腾的饭菜馒头，端上饭桌，自顾自吃了起来。通过眼角余光，我看到儿子紧紧抿住小嘴，拼命咽口水，终于起身倒了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喝起来。
此刻，我似乎听见了那盆冬青喝水的声音。
吃过饭，我洗刷完锅碗盘筷，拿一本书坐在儿子的对面看。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，他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。我再问儿子：“你现在饿不饿？”
他鸡啄米似的急忙点头：“饿！”
我笑了：“锅里面还给你留着小米粥、醋溜土豆丝和豆沙饼。”
他像罪犯得到了赦免，快速奔进厨房，端来饭菜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望着儿子的模样，我有点心酸，但仍然不露声色地继续看书。
等他吃过饭揉着肚子在客厅来回转悠的时候，我叫住了他：“儿子，你过来！”他已经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，忙走近我。
我问他：“你知道你午饭时间在校外瞎玩的危险是什么吗？”
儿子想了想说：“会被坏人拉走！”
我又问：“还有呢？”他挠着头，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我补充道：有“可能被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或者小混混挟持，恐吓你，跟你要钱。你拿不出钱的话，免不了一顿暴打；或者你向我们讨要，撒谎说学校让交什么费用，或者干脆从家里偷……还有可能受同学教唆去附近的网吧玩，你知道那是个是非之地，未成年是不能进入的，潜在的危险就不用我说了。”
见儿子垂下了头，我叹息了一声，继续说：“你都十岁多了，应该懂事了。做什么事情前自己好好想一下后果，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。爸爸妈妈也有变老的那一天，不可能跟着你、护着你一辈子！”
儿子的眼圈红了，内疚地说：“妈妈，我错了，以后再也不撒谎、不乱跑了！”
我摸着他的头，说：“妈妈相信你！其实，妈妈也有犯错的时候，你能原谅我吗？”
儿子惊奇地睁大黑亮的眼睛：“你会犯什么错？”
我认真地回答：“比如发脾气大声吼你，粗暴地打你……”
儿子也一脸认真：“我知道，你那么做是为我好！”
……
此刻，我的心中犹如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，瞬间荡开无数圈不断扩大的涟漪……
我牵着儿子的手，走近临窗放置的那盆翠绿的龟背竹，说：“你就像这株植物，不仅需要浇水施肥、享受阳光的滋润，隔段时间还要修剪和擦拭除尘。总有一天你会像它一样枝繁叶茂，成为生活中一道别样的风景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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