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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南】初夏(散文)

来源: 免费小说网 时间:2019-12-23 17:31:13

一些阳光像白花花的银子,从树的缝隙下溅了下来。

槐花开后,乳白的槐米正在枝头积淀。酝酿一生的奢华,从此刻开始,带着那些初夏的情绪,一直等到秋天。像一个渴望爱情的少女,等着情人。有些梦想就是这样。这时候,我透过枝叶间的缝隙,仰望蓝蓝的天空,除了一只鸟还在飞翔外,其它,寂静如一座坟场。

高天之下。我在想:云的心事,在五月,在初夏,是否爬满草芥,等着风来激荡?

一个人的下午。我开始流浪。

从此岸到彼岸,除了被绿色覆盖以外,只有一个目标:前行。人总相信前面的风光比现在绮丽,就像乞讨者总在希望下一个。在流浪途中,思想游离在千里万里远的高山湖泊,躯体匍匐于眼前长满野草和泥蒿的水沟边。两个“我”,始终无法相遇。如彼岸花,开一千年,谢一千年,花叶永不相见。没有语言的交流,只好各自沉默。

有时候,我们就是在这种无知且无语里麻木,并且学会了陶醉,如看官一样。

几千年文化的传承,看官往往有一些“虐”的心态。就像阿Q抓去杀头,还想看他的辫子在不在;就像尤三姐拿起宝剑,眼中只有一滩美丽的血。

坐在青石上。

一只蚂蚁爬上我的手腕,毫不在意我可能落下的指蹼。我无法理解它来的使命,也许是想寻找某个秘密。

一直以来,我很喜欢蚂蚁。每每看到这些小生命,心思格外活泛,如多数人一样,喜欢窥伺隐私。天地之于蝼蚁,蝼蚁之于天地,不论是形和神,无可比拟。这些小东西,无论是在草叶,在泥土,还是在树枝,在堤岸,有或没有目标,整天都在忙碌,疲于奔命,像街市中的人流一样。带着这个白痴的问题,我曾去问一位禅师。禅师说:内心卑微的人,在它面前才看到光亮。又说:人类只有在弱小者面前才体会到骄傲。我明白了,善良的其实不是我。

后来看一个研究,说山蚁可以治疗乙肝,并亲眼看到有人吞服。乙肝是人类感染的顽疾,我更相信了禅师的话。

路边的泡桐花开在蓝天上,淡紫的花蕊像一把扬琴对着天空奏鸣。不错,是扬琴,一些噼里啪啦的音符在天空弹响。我立在树下,捧着双手,想接到一些残余的逃遁者。

我不怀疑我的双手是空的,总有一些露网之鱼,落在我的手心,然后等我一不留神,从指缝中溜走。

指缝中溜走的不仅是音符,还有很多。庄子说:白驹一隙。无论是指缝还是门缝,其实没有多大分别。

我喜欢沙地。无论是海边,江边,还是河边。只要有机会,我会光着脚,在某个黄昏或清晨。

凉悠悠的水随着波浪涌了过来,亲吻我的脚踝,然后,荡平我走过的脚印,一切像未曾发生。我常常凝视那些曲折的脚印,心中想一转身它们消失的模样。

如风一般无痕,却曾切实存在,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,面对大河,我无限惭愧。

麦子熟了。

那些年,苍黄中,无论饱满还是干瘪,我操劳一生的父亲,还是当宝贝一样,将金黄收裹囊中。

弯曲的腰如积雪的松枝。

父亲的眼中只有麦子,而我,喜欢那些苜蓿草,毛茸茸,浑身充满青气。

麦子收后,一些苜蓿草正在田头地畔欣欣然伸展,彷如透气的蛙从莲叶中抬头。不久,父亲就拿起一把薅锄,将大地变得死一般洁净。

父亲的洁癖曾经让我很不满。父亲说,我除了需要一个饱满的胃,还要一件遮寒的棉袄。我听见寒冷的冬夜,母亲纺线车发出“吱吱”的声音。那个时候,我只有沉默。沉默,多数表示反对或无奈。

很多时候,为了生和活,我们不得不挥手告别。

蒲公英老了。

在夏天,叶子上已经积满了黄褐色的斑点。曾经朝天吹出的绒毛早已消失在旷野中,只有孤独的杆。那杆,像一面经历战火焚烧的旗子,没有飘扬。我们曾经赞美过蒲公英的飞扬,说它的飘洒不是孤独而是生命的延续,像那些年我们流浪。其实很多时候,所谓追求只是生命还要进行下去的一个理由。活着,总要有些娱乐。就像一只公鸡在草丛中去拼命追逐蚱蜢,并非一定是消灭。

一枝亭荷从淤泥中吐出水面,卷曲的新叶像婴儿还未完全睁开的眼。在初夏时节,这才是生命很美的赞歌。

这很美的赞歌不全是因为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,也不全是杨万里的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,到现在还不明白这娇嫩的生命是如何从暗无天日的淤泥中挺拔出来。小的时候我也曾拿着铁锹从深埋的土壤中去寻找沉睡的藕。那藕的确像一个婴孩沉睡,波澜不惊。我不明白那长长的藕带是如何在春天开始萌动,在夏天开始撑开雨盖,将晶洁的冰珠盛放在蓝天下供大自然鉴赏。所谓伟岸,其实并不一定非要高大。坚韧,更符合伟岸的特质。

好多年了,人类除了知道杀戮和破坏以外,实在少了些与它们的沟通。

不远处,一群山雀在树丛中卖力地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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