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冰心】熟果酿醇酒

　　 有一种女孩子，天生丽质，精灵诡谲，且惹人怜爱。紫瑥就是这样，清新脱俗的模样自不必说，尤其那小性格，能把人喜得心花怒放，也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；有时候妖狐一般诡计多端，有时候蠢猪一样愚不可及。
　　 班里有这么一位学生，绝不会寂寞，班主任更不会闲得无聊。紫瑥在我的班里那两年，我的人生变得异常充实。她的行为不但挑战我的耐心，还考验我的治班智慧。现在想想，这场较量，当时好像两败俱伤，现在看来，似是双赢的结局。
　　 紫瑥是分科之后进入我班的，很快就引起了我的关注。那是在竞选班委时，她的思辨与口才，表现得淋漓尽致，很终力挫群英，高票当选班长，其实也暗合我意——我的确很欣赏她的表现力、控制力、说服力。
　　 平心而论，她的班长干得有声有色。她成了我的得力助手，但也成了我的很大心病：她恋爱了！我不知道恋爱多早算是早恋，根据肖复兴小说《早恋》里的描述，高中生恋爱应在此列。好吧，紫瑥早恋了。像她这样的女孩子，如果没人追简直不可思议！但更不可思议的是，她是主动的，是“窈窕淑女，好逑于君子”！这就是紫瑥的诡谲之处。问题是，这种人一旦恋爱，绝不遮遮掩掩，而是轰轰烈烈，淑女之形尽丧，巾帼之气尽显，你说我头疼不头疼？
　　 有一天晚上，在操场上守株待兔的值班老师把紫瑥和他的小男友“扭送”到我的办公室里。“要不是我及时发现，他俩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龌龊事儿！”值班老师很兴奋，像捕获了猎物的猎人。我故作惊讶，然后客客气气地把人家送走，关上门。
　　 “我说什么来着？常在河边走，早晚得湿鞋，被逮着了吧？”我慢悠悠地说。其实，我的大脑在急速旋转，检索这个棘手问题的对策。“什么龌龊事儿！不过是同学谈谈心而已，切！”紫瑥翻着白眼，很不服气的样子。“别嘴硬，事实胜于雄辩。”然后我苦口婆心地把学校纪律、早恋的危害、学习的重要性娓娓道来，直到感觉自己都快晕掉了才罢休。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。
　　 豆蔻年华的少女，心就是一朵含苞的花儿，总有情窦初开的时候，或早或晚。就像昙花，你苦苦地等待，它却静如处子。而在深夜某个神秘的时刻，它突然怒放，让你猝不及防，但你无法阻止，花儿总要开的。
　　 紫瑥是执拗的，很拗。沉浸在热恋中的少男少女，像是中了魔。这种事看多了，使我有个坚定的信念：年少不懂爱情。紫瑥又是班长，这个头带得不好。我能怎么办？开除她？我还做不到那么大义凛然。我只有尽量让她克制，缩小影响。好在她工作很卖力，成绩也还稳定，这多少淡化了些负面影响。
　　 学生谈恋爱，班主任很煎熬。反正能想到的手段我都用了，紫瑥还是我行我素，只不过她很聪明，懂得怎样不惹我生气。后来我想，年少轻狂，总是对玫瑰的刺浑然不觉，等到被扎得遍体鳞伤，才会幡然醒悟。我失败了，没有说服紫瑥。但她也并非胜者，打击似乎预设了埋伏，只不过是在远远的前方。
　　 紫瑥和她的男友考到了同一所城市的两所大学，真是天可怜见！紫瑥觉得，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，不只是美好的愿景，也很容易成为现实。
　　 有多少欢愉的时光，就有多少痛苦的记忆。我不想评价那个男孩子的行为，在诱惑面前，男人比女人的防线更加脆弱。紫瑥是去他所在的大学找他，无意中亲眼目睹了他和另一个女孩的“旷世长吻”，他们亲昵的强大热流，把紫瑥冲进了深不见底的冰谷。她哭了三天三夜，从此变成了“冰美人”。
　　 其实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，这样的“人间悲剧”每天都在上演。只不过紫瑥是那种精灵诡谲，又愚蠢之极的女孩子。说白了，就是容易一条路走到黑。虽然她失恋了，在大学里依然是风云人物，可谓“绝世独立，倾城倾国”。她无情地粉碎了所有追求者的梦想，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业和发展才艺上。硕士毕业后，她放弃了读博，仅仅是因为她高中时代听我说过一句戏言：世上有三种人：男人、女人、和女博士。她怕彻底失去了本真，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。恰巧有一家跨国公司看中了她，她也中意那份满世界飞的工作，她计划拿出几年来流放自己的心情，于是就签约了。
　　 女孩子二十八岁还守身如玉，所有和她有关联的人都会发毛。父母自不必说，亲朋好友，老师同学，领导同事，无不心急如焚。朋友圈里只要头像是个男的，大家都得问问人家：结婚了吗？似乎不把她嫁掉就无以谢天下。倒是紫瑥心静如水，对大家作热锅蚂蚁状感到莫名其妙。她妈妈还去了好几次相亲大会，在朔风中阅览几百份简历，把合适的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女儿，紫瑥一份也不曾看过。其实追求紫瑥的优质男不少，而且品种丰富，但她一概优雅拒绝。过了青涩的年龄，心境变得幽远沉静，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。
　　 三十岁，人们对紫瑥的终身大事似乎失去了信心，听天由命吧。嘈杂过后，一切归于平静，只有做母亲的锲而不舍，把心操得稀碎。相距遥远，我也是爱莫能助，反过来还要安慰她妈妈稍安勿躁。
　　 三十二岁，紫瑥从亚平宁半岛给我发来一张照片，画面是她和三十六岁的意大利人塞科尼在地中海晒太阳。她平静地实现了从跨国公司到跨国婚姻的跨越。她说塞科尼是那不勒斯的葡萄酒商人，家里有种植园，这些都是次要的。重要的是，十二年的窖藏，她终于把自己捂成一瓶高品质红酒，等待识货的人来开启，这个人就是塞科尼。他具备品味优质红酒的细腻、优雅、温存、和深情，虽然过了浪漫的年龄，但情调不输任何年轻人。塞科尼懂生活，懂感情，有涵养，有能力。亚平宁半岛的阳光、海滩、庄园、和热情把紫瑥征服了。家人朋友总要知道的，也有反对的声音，但紫瑥以静制动，安然地在西西里岛度完蜜月，把矛盾隔空化解了。
　　 他是二婚吗？我问。
　　 不。是又怎么样？紫瑥回答。
　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，紫瑥很终扼住了命运的咽喉。
　　 紫瑥回国后请我去青岛见了塞科尼，我们把酒言欢，彻夜未眠。虽然我不会意大利语，但我和塞科尼可以用蹩脚的英文交流，而紫瑥是汉语意大利语英语样样玩得转，我们常常被她搞得晕头转向。一夜畅谈，我觉得紫瑥真的嫁对了人。临走的时候，紫瑥赠我两瓶陈年奇安提，意味深长地对我说：济南癫痫治疗的医院 />　　 老师，我现在懂得了，只有成熟的葡萄，才能酿出很甘醇的美酒！
　　
　　 雨泉清音（程刚）